雨歌:在陇东大地上走走(组章)丨“高天厚土 多彩庆阳”采风作品选

时间: 2025-09-07

高天厚土 多彩庆阳

甘肃省文艺创作传播中心签约作家

走进庆阳采风创作活动作品选登

编者按

 

2025年7月10日至14日,由甘肃省文联主办,甘肃省文艺创作传播中心、庆阳市文联承办的“高天厚土 多彩庆阳”采风活动成功举办。其间,作家们通过采风,对庆阳深厚的历史文化、多彩的自然风光、繁荣的经济社会等方面进行了深入调研。即日起,庆阳文学院公众号将不定期推送采风作品,敬请关注。

 

在陇东大地上走走

组 章

 

雨 歌

 

马莲河的走向

 

在高铁上寻找窗外一条河的完整,是不可能的,它像与人捉迷藏,时而跳出来时而藏进庄稼地、躲进铁轨下。看裸露的黄色河床又下降了几层。马莲河的存在,黄土对她的需求在内心深处,也在骨子里,终于她还是躲起来,将我抛在一个干土疙瘩上。

我看着矮小的玉米,为它们发愁,想象光秃秃的山,若雨水来了,没有挂碍,连滚带爬地往山底俯冲,不过我的担心终究是多余的,在环县,大雨应该是罕见的,马莲河在这里更多地接待了上游不明所以的水,载着它们瘦小的梦想去下游与大河会师。

若想看到河的港湾,还是在低处,在一片林子的边缘,在河堤上。我一个人,孩子在手机视频里问长问短,问及河水聚集处的样子,我顶着当头的烈日往大坝的尽头走去。

我身体这条河终将走向干涸,乘着有风我需要不停地走,把自己的河送得更远一些,让她平稳缓慢地向更大的梦想之河奔去。

 

子午岭的黄昏

 

掌灯时分,走上涧水坡的瞭望塔,眺望无所依靠的满月,悬在树的群山之上。

在梦里追赶着秦国的马车,跑出几里地,我以为要沉溺在这七百公里的路上。没有方向,正午的太阳正好透过了云层,射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光芒。梦里每一个人都在完成托举大象的运动,以为托起了大象的脚,那是大象自己在向前走。我们却都表现出一副使劲全身力气的样子,让肌肉收缩成一团,在风雨中、在烈日下托举自己的大象。在无声的挣扎比拼中,自己经常想入非非。

我们渴望与金钱豹四目相对,又惧怕它出现的时刻。

不是生灵本身有多么可怕,可总有一些怪异的事件,让不可能时时在身边发生,在同一片林中,我们或登高远望,或顺水而行,谈论层林深处的同时,也被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动物们猜测来处。

终究还是要放弃在密林深处徘徊,在灵魂深处探究属于自己的路。

 

庆阳的针脚

 

针角依旧分明,五彩线在香囊上成就绚丽的宝藏。陇东的母亲正试着为孩子绣上第一个属于自己的香包,肩头上的小老虎眉清目秀,小动物夸张的头型和缩短的腿脚,一个个憨态可掬的属相悬挂在胸前,。

物资匮乏的时候,每一个针脚都可以抵御一丝寒气,没有多出一块布来,纳在鞋底,缝在衣襟上绣上祝福和团圆的花朵。

双塔寺的“千年香包”让庆阳的针脚缝制到今天。那一条连着针尖的线,让今天的每一针都牵动着故事。展馆里的玻璃柜中,很多妇女身着蓝色单衣,一起坐在窑洞前的场院里,缝制棉被、棉衣,赶着纳过冬的鞋底。从夏到冬,里一针面一针,一针跟随一针,一件一件地做,朴素的针脚诠释着对人民的情谊,战士的身上穿着她们密密缝制的嘱托。

那出自指尖的,伤及手指的情谊和爱恋,没有一针是多余的。

庆阳市区的海绵运动公园

在毛居士井看热闹

 

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,像站在自己的屋里,听窗外的鞭炮声,叫卖声。摸一摸穿在身上的衣服,很久以前也曾源于一声叫卖,我们易物为乐,互相满足,在沟壑纵横的市井,一台又一台的山梁上,来回闲逛,用一只羊换取近日所需。看人用灵巧的双手挑着牛皮制作的人,让人沉醉于人和人的故事中。

沟壑纵横的天然屏障,能自由攀援的主人,总是占领着制高点,黄土块飞奔,这可曾是阻击敌人的武器。

如今面对满山的黄土,以及长出来的草木,我们依然能分清何为有用,什么只能注视或是忽略,我依然需要从众多的热闹中区分出自己的身份。

几百年前,雨中的市井和场院,黄土金贵又被厌倦。如今却喜欢在柔软的土地上坐下来,将目光投向远方。

 

听石油讲故事

 

到需要的地方去,到有石油的地方,三人支起三顶帐篷,三块土砖架起一口铁锅,向大地匍匐吹亮锅底的星火,风吹皱了火的方向。锈迹包裹着曾在地下深处探究的钻头,可从未有人感觉到它是没用的铁器。

身着的颜色是天空的深邃,惨淡的愁云只会在瞬间飘过,看着石油从大地的指缝间流出,这是最简单的快乐。

在风雨中,巾帼组成的团队,依靠身体的力量,转动着巨大的齿轮,向大地深处探及地球血液,像深入心脏的听诊器,触摸到了心脏的脉动。

那是有人类纪年的地方吗?那是大海边,大海本来就遥远深不可测,索性就是一个连梦也无法抵达的远方,看着地壳一层层被打开,打开,惊愕于祖先的祖先都居住在沿海城市,或叫部落的地方。它们该是以海参为食,后来都一起变成黑色的血液。

金刚钻是大功臣,精准又高速,在陈列馆里渡着黄金的颜色,但与院子里锈迹包围的钻头相比,它们从未将头颅抬得很高,因为先辈一直是前方的指路灯。

 

在周祖陵敲大钟

 

在周祖陵就想过每天敲一次钟的生活。让声音向四周散播,回声敲击着耳膜嗡嗡作响。周遭宁静,包括树的叶子也舒展着奔向自由的方向。

几千年了,周祖把什么都放下了,连同曾攻占的软国也重新被他的子孙们找了回来。在原本无人问津的山坡上树立着一块有生命迹象的字碑,吟唱、膜拜。

在这块厚重的土地上,我们还继续学习祖先耕种的样子,让土地欣欣向荣。学习使那些看不清的东西在这块土地上生根发芽,深挖祖先留给我们的石油和煤炭。

沿青砖拾阶而上,总会在某一个落脚处,我们接受了在耳际盘旋很久的新词语,并试着去接纳共处,成为另一个时代的一部分。

宁县湘乐三千多年的柏树

两个不同角落的古柏

 

他们可曾是一块土地里并生的两棵无名的柏树,被同一个人栽种在了不同的地方,用同样的方式供养。

树荫覆盖下的生灵,经历了无数的斗转星移,记忆都将被抹去,只有在人们争论时,才知道自己活了那么久,只有在自己的身体里被人嵌入异物,为他止住疼痛时,他才知道自己的确老了,活在人类的赞美中和自身的无可奈何之中。

古柏垂下了一堆的枯叶,像老去的皮肤,新装依然蓬勃,总让他们忘记了昨日的疼痛。越来越想走进另一个自己,想用一个灵魂去摇动另一个灵魂,彼此在时间的穷尽处相呼应。

但还是要扎根泥土,需要被看护,被除去依附在身体的,不友好的虫蚁,我所不能的是与其共生,只能托付身边的人,多些关注,在另一个自己到来的时候,他们还能用未能穷尽的枝叶,讲出我们的故事来。

如果树有灵魂,所有的叶片都会是他日夜不停翻动的诗行,记录下一群人围绕他无尽想象的这一刻。

 

宋塔下的乐音

 

确定是一座空心塔。

一块又一块的砖镶嵌在一起,紧紧地收拢,把弦上的余音传向了高处。这宋朝的砖塔,被人的仰望抬高了一层又一层。我们只是像塔底的矮草和松柏一样枯荣。

浮屠和塔齐名,砖塔和木塔、金刚塔、合水的红山岩石造塔,那些围堵造塔的黄土本因塔而生,却随塔立而去,只留青砖和向上收顶的造型,依然瞩目。密檐楼阁式造型,把力量向中心聚拢。

是风抖动了翅膀,在檐角上拽了塔铃轻轻地摇。摇醒了沉睡的青砖,叫醒了尘埃里的虫语,它们起身开始昨日的活计。没有什么需要刻意地回忆,诵经声不断,但能做的和今日将要走的人一样,一走了之。

枯木拉着风的琴弦,你可知道夏日的风依旧带着难懂的情绪,所幸他能继续保持着身体的残损和空无一物的内心活下去。

 

他们笑着围坐在一起

 

再一次,我看到表情各异的人靠着四壁坐成一圈,关上门,他们或是燃起油灯或火炬,也依然在静坐。

像是一场晚餐,或是远行出发前的一次分工安排,或是面对灾害时,共同让生活继续下去的一次重要决议,他们的存在,让众多的普通人在无助时找到了活着的勇气。

只是他们的神态,越来越模糊,藏到泥土中,以至于我们在困惑时,也无法从他们的脸上,读出安宁。怕他们消失在时间的磨砺之中,这种恐惧时时大于我们自己存在本身,就像很多年前,我将悬浮在黄土上的一行菩提树,藏在记忆里,成为梦的落脚处一般。

像十年前的一次相遇,终究会在经年之后变成一副定格的画面,我们在讨论的,将会是跟随时间消亡的笑容,和话语之间的决绝。还好,依然可以围坐在一起。盘腿坐、垂足坐或倚坐,庄严沉静,浅淡自在,温和还依然有悲悯之心。

地椒花

地椒花开在毛井草原上

 

这紫色小花,开在我的脚下,脚下以上还是紫色,对于颜色的喜好,这一月,我独爱各种紫色,包括遇上一簇狼毒花,依然醒目。

我还是伸手摘下了几朵地椒,左右手里倒腾着,我除了要看它的青春,还要看到老之将至时的干脆,环县毛井草原的一朵地椒花,干旱的间隙,积蓄了最后一口气开出花,仰望着满山缓缓转动的风车。

我看着同伴们走远了,三三两两在另一座山头上,看草地里钻出来的恐龙,我还留在原地,脚边的地椒围着,我独有这清凉。

 

再过子午岭

 

这不仅是一片林子,那更像是什么?谈及树木的子子孙孙,那一年的子午岭是什么,一片荒山吗?那一年岭上的树没有人多,被驱使的人扛起铁锹和树苗,赶着日渐消瘦的身体,挖坑再挖坑,一个再一个不要停,才可能忘记饥饿和眼泪。

在展览馆里,突然停电。因为一些陌生的名字,戴胜、雀鹰、阿穆尔隼……正在向黑夜挺进,它们束手直立,没有声息和半点躲避。我却不敢直视,怕从它们的瞳孔里看出自己的恐惧。总担心等人类退出来,将人的四肢裸体展示。

植物同样静默,虞美人和独活、独行菜并列站在一起,美人的孤独,似乎就是这样:在人群里,把自己的灵魂,高高举起。

树林里,看上去像是举行一场秋日的晚会,孔雀、珍珠鸡和两只红色的公鸡,放下自己的身份,在林子里表演。或者,它们知道自己不过是一只轻盈的舞者,可以收起锋芒,扮好自己的角色,求得长乐和安宁。

土坑很大,足够栽下千年的历史,土堆积了又一道山梁。秦古道,枯叶败枝。轮与轮的交替,木头与橡胶的交换,滚动在黄土的硬壳上。将脚下的油门开到历史最深处,驿站上的快马,又一次腾起历史的烟尘。谈及古道,这是车辚辚马萧萧的秦国。

枯叶被反复碾压,秦与汉,一山一岭地接力,我的脚印也会被摊开的历史再翻过去。

本文配图为作者所拍

 

作者简介

 

雨歌,原名王丽娟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甘肃省文艺创作传播中心签约作家,有诗歌、散文、评论见于《星星》《飞天》《诗潮》等,出版诗集《绛红雪白》,获第六届崆峒文艺奖。

 

来源:庆阳文学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