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天厚土 多彩庆阳

甘肃省文艺创作传播中心签约作家

走进庆阳采风创作活动作品选登

编者按

2025年7月10日至14日，由甘肃省文联主办，甘肃省文艺创作传播中心、庆阳市文联承办的“高天厚土 多彩庆阳”采风活动成功举办。其间，作家们通过采风，对庆阳深厚的历史文化、多彩的自然风光、繁荣的经济社会等方面进行了深入调研。即日起，庆阳文学院公众号将不定期推送采风作品，敬请关注。

承 诺

张军山

子午岭云海 宁县中湾林场 赵彩霞 摄

韩子岭的烟袋锅在门槛上磕出火星时，谢月正把一碗凉透的绿豆汤往灶台上放。西斜的日头穿过窗棂，韩嘉辉攥着拳头怒视着韩子岭，指甲深陷掌心。

“再想三天。”韩子岭的声音提高了八度，“三代人守着这片林子，到你这儿不能断了根。”

韩嘉辉猛地站起来，椅子腿在泥地上犁出浅沟，“爸，那是你的林子，不是我的！”

“放屁！”韩子岭的烟袋锅重重砸在桌角，铜箍撞出刺耳的响，“你爷爷当年带着队伍在这山里啃窝头栽树苗，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‘看好林子’，我连高考录取通知书都烧了！你现在跟我谈你的林子？”

“时代不一样了！”韩嘉辉跳着脚，像要跟韩子岭干架，“我要去上海，学金融！”

谢月扑过去按住儿子的胳膊：“嘉辉！跟你爸好好说……”

“有什么好说的！”韩嘉辉甩开她的手，门帘被撞得噼啪作响，身影转瞬消失在塬上的羊肠小道。韩子岭盯着空荡荡的门口，喉结滚动着没说出的话，最终化作一声闷咳。

谢月痛苦地望着韩子岭，说：“老韩，孩子大了……”

“你懂个屁！”韩子岭猛地起身，粗布褂子扫翻了绿豆汤，青瓷碗在地上裂成蛛网，“护林员怎么了？风里来雨里去咋了？没有咱爷俩守着，这子午岭早成了光秃秃的石头山！”

韩子岭摔门而去时，谢月正蹲在地上捡瓷片，指尖被划破的血珠滴在绿豆汤渍上，像落在黄土里的红豆。

蒿咀铺林场的瞭望塔比家里的土坯房高出三十米，韩子岭踩着锈迹斑斑的铁梯往上爬，每一步都带着金属的呻吟。塔顶的风裹着松脂味灌进衣领，他扶住斑驳的铁栅栏往下望，子午岭的林涛正翻涌着青黑色的浪，从脚下一直漫到天边。

三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风，吹着他烧掉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纸灰。父亲躺在窑洞里的土炕上，枯瘦的手指抠着他的手背，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的山：“子岭，这树得有人守……”那时他刚过十八岁，衬衫口袋里还揣着县一中的毕业照，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清亮，嘴角扬着对山外世界的憧憬。

山坳里升起几缕暮色。韩子岭摸出怀表，表盖内侧嵌着父亲穿林业制服的黑白照片，边角已经磨得发毛。他想起韩嘉辉小时候总攥着这表盖，奶声奶气地问：“爷爷的衣服怎么是绿的？”那时他总笑着说：“因为爷爷是林子的守护神啊。”

巡山的路在月光下泛着灰白。韩子岭的胶鞋踩过腐叶层，惊起几只夜鸟。手电光劈开树影时，他忽然停住脚步——二十步开外的磐石上，蹲坐着一只金钱豹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灯。

他握紧了腰间的砍刀，手心沁出冷汗。这是今年第三次在巡线路上遇见豹子，护林站的老王说，这说明林子的生态是真的养起来了。人与兽的对峙持续了约莫半袋烟的工夫，豹子忽然抖了抖尾巴，起身往密林深处走去，走几步便回头望他一眼，仿佛在确认他没有跟上来。

韩子岭望着豹子消失的方向，忽然觉得喉咙发紧。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：“守林子，不是跟林子较劲，是跟林子作伴。”

入伏后的暴雨连下了三天。雨停的清晨，韩子岭带着工具去排查林区的灭火弹。这些去年冬天埋下的设备，经过春夏的潮湿，有些会出现引信锈蚀的情况。他沿着山脊线一路排查，在靠近鹰嘴崖的地方发现了异常——一枚灭火弹的外壳鼓胀变形，像是内部发生了化学反应。

他蹲下身，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碎石。按照规程，这种情况需要先拆除引信，再做销毁处理。手指触到冰冷的金属时，他忽然想起韩嘉辉小时候总爱跟着他来巡山，背着比自己还高的水壶，在后面喊“爸，等等我”。

“轰隆”一声闷响震落了树梢的雨水。韩子岭倒在泥地里时，左臂传来一阵灼热的剧痛，视线里的绿色开始旋转。意识模糊的瞬间，他仿佛看见少年时的自己站在塬上，手里攥着那封印着“西北农学院”字样的录取通知书，风把纸页吹得哗哗作响。

医院的消毒水味呛得韩嘉辉睁不开眼。他站在病房门口，望着病床上缠满绷带的父亲，喉结动了动，却没发出声音。谢月红着眼睛把他往里面推：“你爸醒了好几次，都在叫你的名字。”

韩子岭的脸在苍白中透着蜡黄，右手打着点滴，左臂空荡荡的袖管被风掀起一角。看见儿子的瞬间，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亮，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字：“志愿……”

“爸……”韩嘉辉扑通一声跪在床边，眼泪砸在床沿上，“我报南京林业大学，我学林业工程……”

谢月背过身去，用围裙擦着脸。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，在韩子岭的手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。他慢慢抬起右手，粗糙的手指轻轻落在儿子的手背上，像当年父亲攥住他那样，攥得很紧。

远处的子午岭在阳光下泛着青黛色的波浪，风穿过松涛，送来阵阵林涛声，那声音里藏着三代人的光阴，在山谷间久久回荡。

作者简介

 

张军山，笔名酒中人，甘肃金塔人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甘肃省文艺创作传播中心签约作家，酒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。出版长篇小说《现官》《尊严》《朱墨》《如果没有爱上你》。其中，长篇小说《现官》被评选为“全球华语小说原创大赛”官场职场十强作品，短篇小说《植物人》获酒泉第四届飞天文艺奖。现为《北方作家》执行主编。

来源：庆阳文学院